從理性鐵籠到麥當勞化：現代社會的矛盾與價值抉擇

疫情後全球晶片的短缺，讓台積電成為媒體焦點，根據新聞報導，台積電創辦人及台積電高層多次指出，台積電領先對手的關鍵是「誠信」，看壞Intel發展晶圓代工的原因，「不是技術」，而是缺乏「服務客戶的精神」、「以客戶為中心」的思維（參考2023年9月9日 、2023年10月14日 自由時報）。
在一個理性壓過價值的時代，一個科技公司評論致勝的關鍵，不是技術、管理、效率等「理性」因素；而是誠信、服務等「價值」信念，很值得關注。

西歐於16到18世紀歷經宗教改革、啟蒙理性運動、工業革命，完成封建向資本主義過度的歷史進程，其中啟蒙理性，是以科學代替神學理解世界的思想革命，約略等同於科學精神。理性科學又與工業及資本主義的結合，造成歐洲的繁榮與西方現代化，在此背景下，西方社會出現了由理性化所支配的，具標準化、效率優先、利潤至上的組織及企業，例如，福特生產線及科層組織。
然而，理性被盲目的推崇及發展，同時顯露了其矛盾性－非理性及去人性現象，例如在工作中，人做為個體的自主性、創造性在其中喪失，造成無意義感，疏離與異化（alienation）。

德國社會學家韋伯（Max Weber）將理性分為「工具理性」及「價值理性」，認為（工具）理性的過度擴張，世界將無可避免走向理性鐵籠（Iron cage），人成為籠裡的困獸。《社會的麥當勞化》一書，就在批判「理性的不理性」，作者雷瑟（George Ritzer），在韋伯理性理論基礎上，融入現代語境，提醒當代人，理性雖然誘惑，但要認識理性可能招致的危機，不要被理性囚禁。
書中作者用大量實證，證明理性及其組織－科層制在當代社會、企業、組織的不斷擴張，不僅在速食餐廳，而且滲透、蔓延進入大學校園、醫院，及社會所有層面，又隨著全球化席捲世界並取得了統治地位，比起韋伯那個年代，規模更為複雜、影響更為深遠，因其中以麥當勞最為典型，故作者以「麥當勞化」稱之，這本書可稱是批判理性的通俗版本，同時也試圖尋找理性在高度現代性的今天的新出路。

福特生產線是麥當勞化的先驅，將工作理性化，標準化、去技術化，大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，但如同馬克思（Karl Marx）的批判，生產行動原應彰顯人類價值，然而早期資本主義下的工人喪失自主性、創造性、異化與疏離。包曼（Zygmunt Bauman）研究，歷史上理性發揮最極端的例子，是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，因專家只關心效率及達成目標方法，毫不考慮生命的價值。

看似理性、高效率的組織或流程，實則處處顯示出不理性，作者Ritzer更追問效率的流向，收銀機、自動櫃員機的理性化安排，看似高效，實則效率流向理性化的主導者，成本則轉嫁給消費者或員工。為了製造標準，具可預測性的薯條，大量食物被浪費、破壞地球生態等，其效率流向跨國的勞動分工中的核心國家，成本則轉嫁給邊陲國家。而麥當勞化組織，因標準化、高度分工、高效可預測，工作人員不需要高深技能，極盡所能的抹殺人性及創造力。

麥當勞化也擴展到高等教育，高等教育成為知識工業（相對於法蘭克福學派提出的文化工業），勞動力被資本化，企業下訂單，學校依訂單生產學生，課程安排在培養理性思維、壓抑價值理性（2023／11／01 中國時報，理工夯文史冷）。

面對麥當勞化的桎梏，作者提出了個人逃離理性鐵籠的方式，「到邊緣旅行」，那是精神棲居地、現實生活避難所，但小心「麥當勞化」不會落後太遠，休閒活動很快會被麥當勞化；對於企業如何抵抗麥當勞化，作者則提出了類似迎合後現代消費文化需求的，企業的新方向，「對麥當勞化氾濫，渴望從麥當勞化桎梏解脫，對可預期體系厭煩，對麥當勞化體系核心標準化產品看不上眼的消費者，提供合理化而非理性化、強調品質而非數量的商品或服務，成為麥當勞化氾濫後的另類選擇。」「不理性化、帶有懷舊、有效展示自己無效、量少質精的生產和銷售」的企業，在後現代中反成為差異性。

如同台積電強調的「價值」信念，看似不符理性，或許是台積電把「價值」當成「工具」，或許是台積電展現了對「價值」理性的重視。但無論如何，非理性企業或商店還是要建立在理性基礎上，因企業一旦擴大，仍要用理性維持，所以作者提醒，「非理性化商品或服務，仍須以理性維持，經營者須以初心自我警醒，堅持價值理性。」

作者認為，理性化在當代社會的進程已不可逆轉，讓大家認識理性化可能的危機，並且儘量避免，是必要且有意義的。

書名：社會的麥當勞化 The McDonaldization of Society 作者：雷瑟（Ritzer, George） 譯者：林祐聖、葉欣怡 出版年：2001 出版社：弘智文化

2023-08-30　文 / 馮忠勇